车行在洋洋洒洒的拒马河畔，听着流水恣意地歌唱，透过潇潇细雨，放眼是劈立千仞的雄峰秀岭，遥迤十数里，景色如画，这无疑是天上遗落在人间的又一处胜景。
这是我第二次来十渡，来陪我年幼的女儿写生，让十渡的某一处景色在她稚嫩的画笔下或多或少地展现。当我再一次身临这里之后我才感到，孩子，你太小了，十渡秀美的景色并不是你幼小的心灵能完全感悟的，它无声的，动静相宜的美，还不能在你幼小的心灵中引起应有的共鸣，尤其是雨中的十渡，别有一番清丽、悠远，云蒸雾绕，山更润、水更疾。细雨梦回。十六年前来十渡的情景历历在现。
下了火车，走过简陋的村镇，一路豪情万丈，步行数十里，最终也只走到了七渡。记得在六渡平静的水中嬉戏，记得在某一渡平坦的场地放上我们那虽简陋，但在当时已很奢侈的录音机跳舞时的情景，也记得野炊时的情景。空寂的山间，只有我们这一群人的欢声笑语在飘荡。是啊，那时天正蓝，云正高，那时我们是一群不识愁滋味的年轻人。我们可以从城里骑车去当时尚未开放的潭拓寺望门瞻仰而不悔，途中唱着“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……”，在如雪的梨花前留影;我们可以在昌平沟崖的残庙中围着篝火煮鲜鱼汤，火光伴着我们年轻的笑靥和年轻的歌声:“向前去迎接黎明，同志们去斗争…..”我们也有细雨中的回忆，那是在去云水洞的那天夜晚，无偿借宿在某一山村小学时的记忆，清晨起来，群山之中也是飘着这样的细雨……那时离现在多么遥远。短短二十年光景，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，社会变了，人情变了，而江山依旧，只是平添了许多人为的景观。
每当我从纷纷扰扰的都市里偷得浮生半日闲，沉浸在大自然中时，我的心头总充溢着宁静与感动。远山近岭，流水蜿蜒，山川寂寂，芳草萎萎，无一不使我心旷神怡，而庙宇巍峨，梵烟缭绕，晨钟暮鼓，木鱼声声，更使我心驰神往。我喜爱这里宁静庄严的气氛，每每使我留连忘返，遐思难以自禁。故而心中也常常发出与顺治皇帝一样的疑问:莫非我的前生也是个僧?再看斜阳草树，断鸿声里，古往今来多少名人志士绝尘而去，空留许多佳话供后人评说。而千百年前他们也曾踩着同样的步伐在这里徜徉。大自然无言而宽容地接纳了一切。是啊，也许生命就是一个约会，沧海桑田，人只是用自己短暂的一生去赶赴一个命定的约会。
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欢乐与痛苦，这恐怕就造成了我们常说的“代沟”。正如当年我们步行来十渡，虽疲惫不堪但妙趣尽在其中一样，而今讲给女儿听时，却只赢得她一句总结性话语:一群神经病!确实也是她生活的这个年代氛围已远离了艰苦与贫困，对她们来讲欢乐应该是与物质享乐融合在一起的，甚至于等同，物质享乐即是唯一的享受。其实她不懂享乐与享受不同，享受包括多种层面，既有物质的，还有精神的，甚至于包括人类对孤独的享受。尤其是在大自然中。精神享受要远远超过物质享受所带来的愉悦。古人在物质条件极为落后的情况下，虽以步代车，风餐露宿，但陶醉于大自然的心态与现代人并无不同，甚至更为彻底，更为原汁原味。寄情山水，宠辱皆忘的境界，并不过多依赖物质文明。虽然高度的物质文明使现代旅游消闲成为一件易事，但同时也剥夺了人类许多“原汁原味”的享受。汽车疾驰而至，忽啦啦下来一群人，走马观花，指点江山，俄顷扬长而去。这样的场景屡见不鲜。这也许就是所谓现代文明，高节奏，高速度，但我想，如果下车的是一群塑料人或电脑合成的模拟人恐怕更为合适。有朋友讲现代人对大自然是一种俯就，是一种君临大自然的主宰者的心态，本人极有同感。
其实造化神工，大自然历经了亿万年的演变，蕴藉了万物之灵气，水类是需要与大自然交流并从中获取动力的。这可能就是某著名画家此生七上黄山写生的原因吧?也许是现代人活的太匆忙了。忙着挣钱，忙着做官，没有时间来体味生命中深层的感觉;也许是现代人活得太随意了，随意得连痛苦都可以用直白的语言大声的唱出来。总之现代文明带给了我们很多，但同时也吞噬了很多，甚至剥夺了我们对痛苦的咀嚼。生活中有许多东西正在逝去，无论我们情愿或不情愿。恰如正在修建的十渡的那条土路，当它竣工后成为一马平川的柏油路时，驾车长驱直入会是一种什么感受我不知道。不过我想在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中是太不乏柏油路了，而留一分坎坷，留几许泥泞，与山川田野相配，岂不更好。
“故国神游，多情应笑我，早生华发，”总之，十渡是处美景，值得一去再去。想来世间多少美景不都如此吗?只是现代人活得匆忙且有太多羁绊，不能或不愿。而我则始终酷爱，稍有空闲，必外出游玩，并要尽兴地原汁原味地玩，只是现在有这种兴致的人越来越少，这不能不令我感到悲哀。
1996年9月于北京